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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良京|九死一生两小时(下)

  (四)

历尽艰险之后,我又一次面对生死考验。

原来,在我前面“生死搏斗”时,已有几条过往船只向江亚轮伸出了援手,有一条大帆船在距江亚轮10米左右锚定后,放出3条约2.5厘米粗细的缆绳,其中两条悬垂在帆船的边舷上,供落水者攀登,一条系在江亚轮上,让旅客从空中攀爬过去。

水中走还是空中走,当时有两条路可供选择,眼看着不少旅客纷纷“走”水路,我想他们可能自恃有水性,认为游10来米远的距离没什么问题。可是一则水流湍急,二来海水寒冷,因此大多数“走”水路者,游到对面抓住缆绳后,已手脚麻木,没了再攀上去的力气,于是抓着缆绳喘气,后来的则搭上前面的肩膀歇息,这样一个接一个搭在一起,往往是七八个人,十几个人一串。结果前面的人手一松,大活人就成批成批地被狂浪吞噬。

观察了一会,稍稍冷静下来后,我选择了从“空中走”。但这10米左右长的缆绳同样是一道鬼门关。由于江亚轮这时已下沉了许多,因此,比它小得多的帆船这时反而高出许多,以致两船之间的缆绳是一条约有1.5米左右落差的斜线。可以想象,爬过去的难度有多大。目睹着那些爬到中途或失手或体力不支而掉下去的惨烈场面,为了求生,也只能硬着头皮爬绳子。

当我全身挂上那缆绳后,才知道实际爬时比旁边看起来要难得多。由于绳是软的,再加上船体的晃动,以及自己爬动时带来的缆绳晃动,因此,爬动时极难控制身体平衡。我顺着缆绳慢慢往上蹭。当我一寸一寸蹭到缆绳一半左右时,却发现前面那个人爬到半路体力不支,抱着绳子停在那里。我一边大声催他,一边仍一个劲往上爬,很快我的头和上面那个人的脚碰到了一块,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,在有气无力哼哼的上面那位仁兄,竟把我当作“支撑点”,紧贴着我脑袋的脚,猛然一蹬,借力又爬上去了。毫无防备的我,手一松又滑回了江亚轮。事后忖忖,在当时这种特定情况下,这近乎是一种本能行为,也就释然了。

第一次失败,第二次就有经验了,这回我等前面的人已爬过去了再上路。第二次在缆绳上蹭上去一半多了,竟然再次发生意外,系在江亚轮上的缆绳结头突然松脱,好在有第一次经验,手里的缆绳我仍抓得死死的,结果人虽没掉进水里,却重重地撞在大帆船的船壁上。这时我已快虚脱了,抓着绳子悬在船旁,再也无力向上攀爬了,于是大叫救命。大帆船的员工听到后,很快把我拉了上去。

救上船的那一刻,我颤抖不已,身上也分不清哪是海水、汗水,还是血水、泪水。但我脑子很清楚,我得救了。回头看时,黑暗中,江亚轮露出水面的仅剩下一层了。在我被人扶到大帆船底舱去体息时,我听到有人在问时间,当时已是晚上9点了。


(五)

张詹青在江亚轮上的劫难故事结束了,但还有一些后事也需向读者交代一下。

张詹青事后知道,热心抢救他们的大帆船名叫“金源利”,船主叫张翰庭(系浙江人)。当时为了救人,张翰庭命令船员,在驶向江亚轮途中,把所载的满船货物抛向大海……事后当时的上海市政府向张翰庭颁发了上海市第一枚“荣誉市民”勋章。

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面对危难,除“金源利”等少数船只冒险抢救外,更多的过往船只对江亚轮遇险视而不见、见死不救,个别船只甚至趁火打劫,抢掠遇难乘客的财物。还有,江亚轮自发生爆炸直到最后沉没,船上众多船员自顾逃命,没有一个站出来组织乘客逃难,甚至连指点一下怎样用救生衣的都没有,以致江亚轮上所有救生艇一艘都未放下。张先生说到此事,至今仍愤愤不平。另据透露,江亚轮出事后,该船船长也没有像泰坦尼克号船长那样“以身殉职”,而是只顾自己逃命去了。

历经这样生死劫难,张詹青说自己对人生有了一般人难以达到的领悟。如前述的邻居董先生,那天上船后还一起吃了晚餐,但他却未能逃过厄运。这样一比较,没什么放不下想不通的。

张詹青以后参加了宁波的第一个自来水厂创建工作,并一直在自来水公司干到退休。

江亚轮历史照片


亚轮沉没之谜

江亚轮沉没原因,众说纷纭,至今仍无定论。计有四说:一、锅炉爆炸;二、船内放置定时炸弹;三、国民党轰炸机炸弹掉落;四、触及漂雷。

根据实地观察和水下探索情况报告及其他迹象,包括美国人葛来登、波士等十四位航海轮机工程和验船专家之看法,认为前三种原因不成立。

锅炉爆炸说。江亚轮自建造迄沉没仅9年船龄,且自1946年5月间首航沪甬线以来两年半时间里曾经过2次停航修理,运行正常。出事后,与锅炉有关连之装置如烟囱及其周围各风筒、舢板吊杆、淡水柜、太平桶等全部完整无损,爆炸处距离烟囱甚远。

定时炸弹说。大家认为此种炸弹无如此巨大的威力,且无人闻到火药味。

国民党飞机投弹说。说是因机械失灵误落炸弹,但无人听到飞机越过江亚轮上空的响声。种种现象也证明此说不足为信。

这些原因被否定,于是推断为撞上漂雷所致。不论就其爆炸裂口形状、部位、大小来说,还是就当时出现漂雷的可能性来说,都可算作这种推断的佐证。抗日战争后期,盟军在中国海域投放了许多漂浮的水雷。

 

江亚轮简介

江亚轮等轮船当年系四川民生轮船公司向日本订购,同类客轮共8艘。抗战期间,为日本东亚海运株式会社所控制。8艘客轮的船名依次为“兴东”“兴亚”“兴泰”“兴平”“兴国”“兴运”“兴昌”“兴隆”,连起来即“东亚太平、国运昌隆”。

抗战结束后,除三艘在战争中被炸外,余下5艘为上海招商局接收,并将“兴”字头的船名改为“江”字头,“江亚”轮即为其中之一。该轮于1946年5月23日首航沪甬线。江亚轮可容正规客位特等28人,头等32人,二等46人,三等555人,四等575人,满位应是1236人,并可载货2000吨。1948年12月3日出事那个班次,售出的客票数多达2207张,再加上像张詹青那样,先上船再补票俗称 “抲黄鱼”的约1000余人,以及船员和船员的亲戚朋友,总人数为4000上下,超过正常客位数的三倍余。

出事后至12月9日,除到招商局登记被救起的人数,死亡人数为3100人左右,其中绝大多数为宁波六邑同乡。当时获救的约1000人。

1956年打捞沉船江亚轮成功,清理修复后依然行驶于沪甬之间。1966年11月,“江亚”轮改名为“东方红8号”。1983年,“东方红8号”退役。2000年6月该轮转卖给温州拆船个体户,当年7月去拆卸时,操作人员不慎引燃舱内油行发生火灾,船的残骸最后成一堆废钢铁。唯一幸存的实物标记一只木质舵轮由船主捐献,现保存在浙东海事民俗博物馆。

庆安会馆内浙东海事民俗博物馆保存的江亚轮之船舵。


此文曾刊载于《宁波晚报》1998年6月7日第7版:


作者简介

《宁波晚报》原副总编辑,退休后协助编辑《宁波水文化》,几年下来,有些心得,乐意和朋友们分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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宁波晚报
2022-12-03 15:24:34
来源 宁波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