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燕萍 | 不败的长寿花
长寿花又开了，这不是平常的长寿花，而是有故事的花。
四年前的这个时候，父亲骨折手术后，因为氧饱和度太低入住医院ICU病房。 一天，为父亲购买医院的日常用品去欧尚超市，出口处看到一个摆满花卉的柜台，醒目的 “长寿花”标记映入眼里，就冲着这三个字，我购买了两盆。心里想着一盆给父亲，一盆给母亲。两盆花放在父母家的窗台上，母亲喜欢养花，我希望这寓意深长的鲜花，可以冲淡母亲的忧愁和伤感，带来些许的快乐。
父亲在ICU的日子里，我每天只能去探望半小时。有时候，医生来电话吩呼我去买生活用品，并马上送到病房。从父母家到医院，总共约半站路，时常这样来来回回，一天计步有一万五千多步。可是，我乐意。因为，这样我可以在这半小时之外，多一次去ICU病房，多看一眼我的父亲。我一直不明白，医院的ICU为什么不能让亲人陪在身边？人在病痛中，没有亲人在身边，是多么地孤独无援甚至是恐惧。如果亲人陪在身边，那是一种莫大的安慰。
想尽各种办法，经过各种努力，父亲还是走了，无论我们有多么不舍。父亲走得很安详，好像从来没有痛苦过。
窗台上的两盆长寿花，有一盆跟着枯萎了，似乎也不再留恋人世间的春光。
花儿也像经历了人世间的离散，窗台上，剩下孤零零的一盆，还在倔强的盛开着，一朵朵小花簇拥成团，一瓣一瓣细小的花叶透着晶莹，像是眼中不时滚动的泪滴。
待花谢，我取空盆培土，剪枝扦插。长寿花很能繁植，新插播的枝杆，两三星期光景就有了鲜活的生命迹象。母亲家的窗台上，多了几盆郁郁葱葱长寿花，我与母亲一起看着这花儿走过春夏秋冬。
父亲走了，母亲失去了父亲的依怙，原来的生活节奏被打乱。母亲会时不时地埋怨我太忙，陪着她的时候也要处理许多事务。当时我不能理解，我以为我已经很尽力了。后来我翻阅以前的工作日程，发现母亲说的一点没错，密密码码工作，都是需要投入大把大把的时间，正因为这些，减少了陪伴父母的时间。
父亲走了，我与母亲一起的时间多了许多。我试图让母亲有了信仰，有了爱好，学会转念。这是艰难的一年，日子从失去父亲时的一团乱麻慢慢变得顺畅。
母亲家的窗台上，长寿花又见花团锦簇，多年没有开花的君子兰也盛开了，大红的、粉红的、鹅黄的月季花也竞相开放，长寿花，不再孤单。
前几天有同学问我：老师，什么时候有新的“书法报视频课”？我说：有一种痛，不忍心再去触碰。同学不解，我告诉她：一个月前，负责书法报视频课的老师发来信息，问我是不是可以开一个新的课程？我心痛地沉默了。因为我记起母亲离世期间，正巧我在上书法报视频课。
那一天，我与母亲对坐在南窗边小桌旁，我正准备一周一次的视频课的文稿，母亲说，等我上完这一期课，与我一起去宁波府城隍庙，母亲知道我为宁波府城隍庙撰写了对联，还参加了宁波府城隍庙重修开庙仪式。这一期六周视频课，才上了一周，母亲却走了。母亲离世后的四十九天不能动刀，指甲长得不像样，为了不影响后面的课程，我从网上买来假指甲套戴上后录播示范。想起那段时光，真对不起母亲。母亲是因为心梗，心脏搭了支架后，身体其他多种基础疾病并发而离开了我们。如果我没有手头的任务，就可以腾出更多时间完成母亲的心愿。我真心希望自己可以是一个不需要肩负许多责任的人，这样，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父母。我总以为来日方长，没想到时不我待。
母亲走的时候，窗台上的花，久久不肯谢去，好像母亲从未离去。母亲发病那天的中午，我们一起用餐，母亲告诉我，原来她有鼻炎，闻不到花香，现在，她可以闻到桂花的香味了。说的时候满心欢喜，涌现在母亲脸上是久违的笑容，那笑容，和盛开的长寿花一样灿烂。
母亲走后第一年冬天的一个晚上，天气骤冷，室外温度零下6摄氏度。我突然想起窗外的长寿花，经过再次扦插，已经长势喜人，含苞待放。一大早起床赶往父母家，窗台上的花，因为寒冬被冻蔫了，特别是长寿花，本来已经长满了花苞，正期待嫣然盛开。真可惜！原来碧绿的枝叶变得黑乎乎的完全耷拉在泥土里，很心疼！
我将窗外的花卉一盆一盆搬进室内，回家时，捧上那盆看上去似乎没有生机的长寿花，我不甘心就这么谢了，看着这花，就想起父亲和母亲，如今这个样子，令我舍不得。
我把枯萎的长寿花放到家里客厅近阳台处，寒冬的室内，温暖如春。我每隔一段时间，用喷壶细密地喷洒，令盆土和枝叶保持湿润不干燥，小心地呵护如对初生婴儿。我会经常搬一条小凳子坐在旁边陪伴，想尽力去创造一个充满慈爱而恰到好处的气场，一天、二天、三天……
奇迹终于来了！长寿花好像是经历了《三体》中的乱纪元，脱水保存后迎来了恒纪元，又焕发了蓬勃的生机。
枯萎的枝叶中，发现了一点醒目的翠嫩，这翠嫩一天一天地渐渐变大，直到吐出绿芽，又结出花蕾，露出嫣红……我对着盆花喃喃道，终于挺过来了！可是，我的母亲，好好的，这么快就走了，为什么？为什么我无法像呵护花儿一样地呵护母亲生还呢？
据说长寿花的原产地在非洲的马达加斯加，德国人波茨坦从非洲南部引入到欧洲，随后慢慢成为国际花卉市场中发展最快的盆花之一。
我从欧尚请来“长寿花”前世应该还经历了许多故事：应该经历了无数次插播、繁植、盛开、休眠、年年岁岁……是不是也曾有过类似在零下6摄氏度濒临死亡而又劫后重生的经历呢？
常听人道“天上一天，人间一年。”人的一世可以看到花的几世，这世上应该也有更高能的物种，可以看到人的几世。他们是不是也会机缘巧合，心生怜悯，让某个处于濒死状态人类，通过他们的精心呵护而重生了呢？我想也是会有的。
长寿花还有一个好听而富有禅意的别名叫伽蓝花，更使这花儿充满了神秘的玄学色彩。
“花有重开日，人无再少年。”人过半百，其实也看到过许多人世间的生离死别。但是，当父母离去，才仿佛真正体悟到这样一种痛，就是我们走着走着怎么就永远不见了呢？而不久之前，还总以为我们可以相伴很久很久，仿佛可以一直在一起。
如今，看到郁郁葱葱、嫣然绽放的长寿花，让我的思念有了一个安放的驿站。每一年，我会插播许许多多，让你一直这样不败地绽放！
作者简介
毛燕萍，浙江宁波人。别署陶然草堂、正音。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，上海音乐学院数字媒体艺术学院特聘教授，浙江省诗词与楹联学会常务理事，宁波诗社社长，宁波市诗词与楹联学会会长，宁波书画院副院长，宁波市书法家协会顾问，中共宁波市委宣传部艺术家工作室获得者。
曾任浙江省书法家协会理事兼教育专业委员会副主任，浙江省女书法家协会副主席，宁波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，宁波市文联委员，宁波市政协委员。
书法作品八次入展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展览，作品获中国书法家协会第20届自作诗书展最高奖“诗书合璧奖”，中国书协全国第三届扇面书法展特邀作者。
一审 郑娅敏 二审 徐杰 三审 徐叶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