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之｜甬上老店(1) ：凤苞
这张旧影，出自德国建筑师恩斯特・柏石曼之手，摄于1908年。这是宁波的一家店铺，位于东渡门内。旧影上不见天，下不见地，只摄取二楼及一楼上部的景象，可能是店铺前的道路比较狭窄。文献记载，当时的东门街，窄得一根竹竿可以搁到对面店铺的窗台上。
雕梁画栋、富丽堂皇的门面中，“凤苞”字号十分醒目。若将旧影放大，可见字匾两侧，各雕有一只凤凰，是栖落于牡丹丛中，还是口衔牡丹，振翅欲飞？难以辨清。凤凰后面两根立柱，雕着“刘海戏金钱”等各种人物，形态各异，生动有趣。立柱后面是一排精美绝伦的雕窗，花鸟草石，无一雷同。雕满缠枝葡萄等各种祥花瑞草的檐廊下，挂着六只宫灯。也许是这座建筑的精致和奢华，吸引了恩斯特・柏石曼的目光，为我们留下了珍贵历史影像。
这是家什么店呢？凤凰之下的两块店招似乎能给出答案。字虽模糊，但调节照片明暗度和对比度，仍能依稀辨出是“凤苞洋货”“凤苞绸缎”八字。民国工商登记资料也记载，凤苞创自光绪年间，资本金18000元，经营绸缎洋布。但也有文献显示，凤苞是家经营香粉等化妆品的商店。而且，还有文章说，镇海亚浦张清白开有“宁波凤苞”和“上海老宝成”两爿银楼，似乎“凤苞”又是家银楼。
凤苞究竟是爿什么店呢？ 1889年2月《申报》的一则报道，揭开了谜底：“宁郡东门内凤苞店分为内外柜，内柜专售香粉，外柜售卖绸缎顾绣。”原来，凤苞既卖香粉、又卖绸缎顾绣，但并不经营金银珠宝。宁波银楼业登记中，只有凤宝，没有凤苞，说其为银楼者，或许因字异音同，造成错误。如同《宁波名店歌》中“凤宝香粉名声大”的唱词，误将凤宝当作凤苞。
谜底已揭晓，但报道内容蛮有看头，虽然长了点，却情节生动，故事有趣，继续抄录如下：“十一日，有慈溪山北考童数人，先向内柜买香粉付洋令找。店伙以数少不肯找钱。考童不得已向外柜先买汗巾找入余钱，再向内柜买香粉。内柜某伙嫌其钱少，欲向兑换。考童谓同店进出，理应一律，执意不肯兑换。两相争论，始则角口，继则用武。该处巡城营兵以为考童恃势用强，不问曲直，突鸣乱锣。众街邻皆闭门不作交易，而来往看客不辨皂白，亦以为曲在考童，攒殴之。考童寡不敌众，被殴倒地。同伴见势不佳，奔至考寓，霎时召集多人到店吵闹，将店堂什物捣毁一空，复将招牌敲碎。当经巡城营某统带出为排解，一面将所多事之兵勇革办，而被伤考童则出费为之养伤，一面劝谕众店铺开门，照常贸易，始得寝事。以上系访事人初次所报情形也。昨接访事人续信，谓其中尚有错误，先因挑剔小钱，考童陈姓等将扭店伙评理，该店烧饭人出为拦阻，陈等遂拖工人出外，众店伙见势不佳，闭门鸣锣，街邻亦闻声闭门，不作交易，将工人抢回。该处巡城营卞统带闻之，恐酿大事，急着营勇三名前往弹压。迨营勇到店，此时阖寓考童约有七八十人已至，将凤苞店堂所悬玻璃灯及招牌均经捣毁。众童一见营勇，便拖至寓中，以桌脚向天，将营勇三人两手两足缚于桌脚之上，再用火油灌入其口。统带闻之大怒，驰至中营面禀杨中军，杨中军协同卞统带，将一切情形面请府宪严办考童。胡练溪太守先委刘经厅往查。经厅至梯云考寓，众考童声势汹汹，欲群至府署，请严办营勇。刘经厅束手无策，幸慈溪学官及各廪保劝阻，众童始肯罢休。后经刘经厅至东门，一面劝谕各店铺开门，一面到凤苞着陈回寓，众童始将营勇释缚。事虽粗定，然众童心犹不平，而营勇遭此大窘，统带与杨中军意亦不允。闻俟新抚宪接篆后，或将禀请发落也。前后所报两歧，合并存之，以俟知者。”
相信读者观后，会对130多年前的宁波社会，增加些了解。
查阅宁波老报纸，发现百年老店凤苞，比较重视广告宣传。从其广告内容看，前期广告，内容大多是绸缎。凤苞曾经是宁波七大绸缎局之一，安排“内柜专售香粉，外柜售卖绸缎顾绣”，外柜客流量大，比内柜重要，再加上广告以宣传绸缎为主，可见凤苞原先经营重点是绸缎顾绣。
而后期广告，则侧重于化妆品。凤苞在化妆品行业中，有一定地位，也有不小影响，《中医美容学》一书中，就载有凤苞一笔。
《宁波报》1959年有则报道，说宁波凤苞与杭州孔凤春，五十多年前曾有过竞争。当时孔凤春来宁波开设分店，与凤苞抢生意。凤苞老板先是又气又妒，后来认为“不怕不识货，只怕货比货”，只要自己做工讲究，是能够斗得过孔凤春的。于是，凤苞老板本钱花得更大了，人家只用冰片，他还加麝香、鸭蛋青、玫瑰香等。并把香粉主要原料铅粉，浸在水缸里漂上一年半载，使其又白又滑。结果孔凤春宁波分店门庭冷落，很少有人问津，而凤苞生意仍旧兴隆，最终把孔凤春赶回杭州。不过，这仅仅是口碑传说。
现今，杭州孔凤春已成为“中华老字号”，并获得“非物质文化遗产”称号。而宁波凤苞，大概支撑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，就销声匿迹了。结果不能不让人遗憾。有人意识到“凤苞”无形资产价值，进行了商标注册，但似乎未见产品出现。
笔者搜罗到四张“凤苞”旧影，本文开头的图1，由于没有参照物，只能按文字记录，确定在东门内。从时间上看，慈溪考童与凤苞发生冲突，合伙砸烂玻璃灯及招牌，应该就在此店。
下面这张图2，位于中山东路、崔衙街丁字路口转角，即后来第二百货公司东端。中山东路几经拓宽，当时凤苞店的位置，应在现今马路中间了。拍摄时间约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末。
再下面的图3，凤苞的位置发生了变化，原先街口转角位置，已让位给了宁波最大绸缎局余丰祥，自己迁移到余丰祥隔壁。此照拍摄时间在日本鬼子侵略中国，宁波沦陷时期。
最后这张图4，凤苞的地址又发生变化。新中国建立后，凤苞在1951年改组，次年公私合营，原先凤苞及余丰祥等商店的店堂，先是成为公私合营第一棉布商店，而后又成为国营第二百货商店。凤苞再次迁址，照片中的店名为“凤苞化妆香粉用品商店”。从广告内容看，凤苞也曾冠名为“凤苞百货店”，主要生产销售雪花膏、香粉等护肤化妆品，也销售绒线、棉毛衫、卫生衫等商品，并在城隍庙设有分店。后来，又变为“宁波凤苞日用化工厂”。
图4旧影具体位于何处呢？经请教后得知，它在中山东路北侧，东邻老三进鞋帽店。但是，不同时期广告中，凤苞地址分别标为中山东路16号、43号、45号，这或许是门牌号调整所致，但既有双号，又有单号，且号码相差较大，会不会又搬过一次家？让人难以释疑。
上述判断若有谬误，请知情的“老宁波”不吝赐教，笔者不胜感激。
作者简介
仇柏年，网名行之，1954年10月出生于宁波，曾在农村、部队、企业和机关工作，大专文化，省业余文保员。喜寻古探幽，行读宁波。因考辨宁波旧影对本地历史发生兴趣，尤其关注江北岸外滩演变，对浙海关、英国领事馆、天主教堂、邮政局、通商银行、英商洋行、朱宅等近代建筑的建造时间、变迁、用途等问题有一些新的发现，著有《外滩烟云》一书，并在宁波日报、宁波晚报、宁波史志、宁波档案、海曙大观、鄞州史志、镇海史志、江北文史、东钱湖文丛等报刊发表过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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